论法家与儒家在班级自治中的实现

班级自治是我们高中阶段学习生活的核心之一。首先,这是因为当今的民主制度和政治体系是现代人最值得骄傲的成就之一,而政治哲学也是人类思想史上的重要瑰宝。其次,现代社会民主制度的良好运行有一个前提,即“民智已开”——人民能够尊重并理解真正的民主精神,并依据这一精神做出选择。即使我们未来不打算从事政治职业,作为现代世界的合格公民,我们也应当具备基本的民主素养。最后,班级自治中所涉及的实践智慧具有广泛的领导力价值。任何团队若想实现个人无法单独完成的宏大目标,都需要这种实践智慧。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样的真实实践中,我们才能意识到自身思想上的模糊与薄弱之处。通常,我们在实践中无法真正执行的,往往也是我们未能深刻理解的。因此,班级自治通过实践,以“知行合一”的标准检验了我们的认知。

经过这样的检验,我至少在观念上发现了自身的重大缺陷,并且在两年的班级自治实践中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我最大的困惑,也是持续困扰我的核心问题,甚至是我们整个班级在自治中必须回答却始终未能找到恰当答案的问题是:究竟应当以何种方式进行治理?

这个问题看似宽泛,但如果结合春秋战国时期儒家与法家的主要争论与区别来看,其纲要与关键点便会清晰明了。

儒家的政治理念蕴含在其“道统”之中,这意味着它并未真正独立地讨论制度问题。这并不是说儒家未曾提出过任何制度建议,而是说这些建议往往是从“道统”推导而来,且通常难以称得上真正的制度设计,而更像是对君主如何运用政令治理国家的设想。

因此,儒家知识分子将自身定位为“帝王师”,希望通过劝谏与教育,使君主施行“王道”,以仁义和道义治理天下、安抚人心。而君主的一个重要目标则是将这种仁义思想传播给民众,使民众也能践行孝悌忠信。

然而,这必然面临两个问题:有效性如何?可靠性如何?

为何会面临有效性问题?答案显而易见:春秋战国时期局势已混乱至极,人们的欲望被激发到了极点,国家间的吞并野心也膨胀到了顶峰。儒家的思想在这样的乱世中真的具有救世之力吗?面对如此动荡的天下与贪婪的人心,人们还能相信人性本有的可能性,并通过唤醒仁心来实现改变吗?

为何又会面临可靠性问题?答案同样不言自明:儒家的一切建议,无论是否有效,都是针对君主提出的。觉悟高的君主或许会遵从,但觉悟低的君主则未必。而古代世袭政体无法为君主的道德水准提供绝对保障。只要君主仍是人,就难免有欲望,就会有境界高低、视野远近、道德优劣以及天资差异。在历史的轮转中,如何能确保“圣君现象”持续实现?

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再来看法家。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子是大儒荀子的弟子,因此法家思想一定程度上源于儒家。然而,这条分岔路的根源在于:荀子摒弃了儒家“性本善”的人性假设,根据当时的社会现象,提出了“人性本恶”的理论,这一观点似乎更贴近现实。荀子对此的回应是教育,而韩非子则主张以法律加以约束。

这一逻辑顺理成章:如果人的本性是邪恶与贪婪的,教育有用吗?劝导有效吗?礼乐制度能起作用吗?既然这些手段看似无用,而每个君主又迫切希望规范臣民行为、增强国家实力以吞并他国,那么利用而非抑制人性欲望显然是更优的选择。

因此,法家的举措是建立一套明确的奖惩机制:以你不愿失去的东西威胁你,以你所渴求的东西诱惑你,从而实现高效运行的状态。这也最终使法家思想助力秦国统一六国,从结果上看,似乎完美回答了诸子百家面临的重大问题。

我们班级自治最初采用的模式与思路非常接近法家,因为我们明确知道制度的目的:建立班级规范,确保大家遵守规则。而实现这一规范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奖惩机制。

然而,根据法家的经验,这似乎是正确的选择吗?

并非如此。尽管法家促成了六国统一,但秦朝二世而亡。这显然表明法家的机制存在内在危机。

这一危机与法家强调的君主绝对集权有关,但暂且搁置这一点,我们仅考察这种危机是否与法家思想的根本逻辑相关。

法家一旦确立了奖惩机制,且仅依赖这一机制,所有国民的行为便持续被自身本能驱动。短期内,这或许能激发巨大能量,但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人心终究会崩溃。

有人可能会反驳,我们班级自治中的奖惩机制远不及法家那般极端,不至于造成真正的高压,难道还会导致同样的问题吗?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这套机制的核心问题不在于压力的强弱,而在于压力的方式。只要规范行为的手段始终依赖人的欲望与恐惧来实现,每个个体便会在这一过程中逐步被“物化”。人们无法看到更高价值的存在,即使未处于极端高压之下,也可能滑向虚无主义与精致利己主义。

尤其在我们的班级中,我们希望创造的是一个每个人都能自由发挥创造力的集体,一个因共同理念汇聚、因共同诉求组成的共同体。这样的集体若要具备坚韧的特质,就不能从欲望的角度构建制度。这样的制度永远无法赢得人们真正的认同与支持,这样的视角下的班级共同体也永远无法实现真正的自由。

同样的思路完全适用于任何公司。一个庞大的集体自然需要基本的底线与效率提升。而提升效率与维持底线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正是法家的思路——例如将一切与职位、薪资挂钩,这再简单不过。然而,这样的公司真的能成就伟大事业吗?虽非绝无可能,但至少可能性微乎其微。当整个公司的制度导向不断引导员工关注最本能的欲望时,员工如何能保持创造的激情?因此,真正伟大的公司必然需要伟大的文化管理,而非仅仅依赖制度管理。

因时间原因,暂且搁笔。